自2016年3月24日母亲去世已是两周年,若不把现存的那些回忆记下来,我怕自己会忘了。
记得那天早上6点,我从玩了一晚上游戏的网吧出来,回到住处,草草睡下,大概七八点钟,被电话声叫醒,我依旧没有接,接着查看手机上的未读短信,知道母亲车祸去世的消息,我不太能相信,或者更希望是亲戚们是要骗我回去,打电话给姨娘确认,看样子是不会有假的了,姨娘给我说让我不要着急,还在抢救,我心底也大概知道她只是在安慰我,母亲应该是真的走了。那时,我是真的想质问上天,它为何这样不公,母亲一生苦难,但她一直这样坚韧不弃,为何要这样悲惨结局?
我的舅舅比较多,然而由于生活条件艰苦,活下来的就只有4个,另外就是母亲和姨娘了。母亲生于1953年农历10月12(年份是不是53年还真不确定,爸爸说,他和外公聊天时,外公告诉他母亲实际出生年份要比身份证上的后几年),除了大舅舅,她是最大的了。中国历来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母亲读了一年级就没读书了,回家干活并帮外婆带小的弟弟妹妹们;记得有一次和母亲一起走去赶集,母亲读认着路边广告上的字,然后问我:“那个字读什么?”,我笑道:“这个字你都不认识啊”,然后讲给她听,她笑呵呵的说:“就是不认识才让你告诉我噻”。等到16岁左右,母亲就嫁人了,丈夫当过兵,然而嫁过去才知道他肚子有某种病,母亲撑持着家把他医治好了,但是丈夫懒散,插秧打谷的重活还要母亲扛,怀着孩子的时候还下田干活,腿脚烙下了毛病,后来越来越严重,一直没能根治。有时她还有进山里去挑煤炭,一两百斤的担子,很多男人都扛不起。在那个家,母亲生了哥哥和姐姐,中间一直被生活重担压着走,中间上过吊,被救了下来,一路波折,哥哥姐姐都十五六了,还是离婚了。
到快四十的时候,母亲嫁给了我爸爸,那时我爸也是近40了,之前一直单身。母亲说,你爸那时高高长长的,干活也利索,就看上他了。后来,在我小学的时候,母亲去成都打工了。作为一个农村待了大半辈子的农村妇女,一个人孤身前往大城市,这份勇气恐怕换做我是比不上母亲的;后来母亲会怀着感激的心情说起刚去成都那会儿,没找到活,一个好心的婆婆给了她几个鸡蛋吃。之后好些年,母亲一直在成都做家政工作,后来主要在医院做护工。那时候母亲大概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带些好吃的,他看护的那些病人收到的营养品好多都被我吃了,所以我感觉有点早熟;有一次,母亲带了些枇杷回来,我将里面的籽种了,后来真的发出一些枇杷苗,我移植了几株,现在一株已是四五米高了。不过她每次打工回来,几乎最后都要和爸爸吵架,母亲从来不会歇息一刻,在家的几天,通常都会去山上割柴,然后把家里的柴火码得高高的。
过年时,由于工资比较高,母亲有时也不能回来;有时过年回来了,母亲也是一直忙里忙外,三十天晚上,我们饭快要吃完时,母亲才端着烧好的汤进来,然后自己坐下来吃饭,吃完饭,当我看春晚时,母亲则是去收拾碗筷,然后炒花生,然后烧水洗膝盖(这样新一年有肉吃)。忙完这些,大概已是十点十一点了,母亲在那儿闷闷坐着,有些发困,除了歌舞节目,其他节目她大概也看不太明白,更别说有可能和爸爸又会吵架。到了初一,难得会看到母亲休息一下,通常都是叫我和爸爸打扑克,这应该是她在成都做护工时,和工友们最多的娱乐活动了;但是呢,爸爸有的时候不配合,不和她玩,主要是不满她平时打牌输赢钱,虽然都是母亲自己挣的钱,并且母亲知道挣钱不易,也不会打太大;因此有时会到村里的公共院坝里去打扑克,或者就是田地间闲逛,找同村的聊天。母亲很爱唱歌,通常都是一些歌颂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歌曲,高兴时就会来几句。到了初二,母亲就会带着我走舅舅家去拜年,虽然我大多时候由于内向和觉得不好玩都不想去。
母亲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在成都打工十几二十年,为人处事没有人不说好的;但毕竟因为没读过书,有时一些轻松很多的工作机会也只能错过,因此她后来曾略带责备地说外公,怪小时候没有让她读书,相较于后来上了大学的姨娘,她确实没有那份幸运。小时候,我记得她考我书上的知识,好像是问2在1的前面还是后面,我答不上来,她打了我手掌,不过这段记忆我都不清楚是我真实的记忆,还是从爸妈口里听来的回忆,其他时候她完全没有打过我。后来我读书成绩还可以,她总是问我有没有拿第一,当然语气是平和的而不是要求性质的,甚至在我上了大学后(这个时候我往往就不是第一了),大概在她的概念里,读书就像干一个活,只要你多花功夫没有理由会比别人做得差;其实想想也还真是这么个理,我想以她远超于我的勤奋劲,她要是读书,大概会胜于我。
作为一个女人,她却担起了本不该有的那么重分量的责任,干重体力活的是她,外出打工挣钱的也是她;经历的总是苦难,她却一直有着坚定的生活信念,她也曾绝望,不然何至于当初上吊;我也曾见过她信念坍塌的时候,记得那一次她打工回来,和爸爸又吵了架,她哭着背上包牵着我走,走出好远,在田边的路上,她跪下来,呼天抢地,她大概也不懂老天为什么要这么不公,我看着她的眼神很可怕,哭过以后,生活还要继续。这样的时候,我想我没看见的大概还有很多,至今我也没明白天若有情,为何总要这样把人的精神信仰全部剥离,只剩动物的本性来熬过那些痛苦,大概真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几年,对我来说是劫难,我错过了很多,然而并不觉得有多少真正值得后悔的,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接母亲的电话,那么多电话,我都视而不见,我自以为自己痛苦,想要漠视,却不心疼母亲的痛苦,我想,她无数次的电话总是了无音信,那她是经过了多少次心碎。后来看她出事时的监控视频,她一边过马路一边翻看手机,她是又要给我打电话吗?史铁生回忆她的母亲说,母亲每次到园子里找到,找不到他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焦急痛苦,我想我母亲的痛苦是一样的;史铁生为他母亲在他就快要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离开了找了一个理由,那时因为上帝见她太累了,熬不过去了,我想我母亲走了也是同样的原因吧,更何况我现在还远远看不见我的天地,怎能让她陪我等待这遥遥无期的黎明呢?母亲生前说,变一回人多不容易啊。但是真的有轮回吗?我希望有,不然人生是多么的虚无,可是如果真的有,那岂不是永无绝期的痛苦?如果某一天,我们在天堂相见,你是否还记得我的名字?
人生,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水里结束,这中间的时光,叫做幸福。…人死了,让别人洒下诚实的眼泪,数一数,那是人生价值的珍珠。